文|三木
编辑|地缘历史档案馆
1998年秋,在河南新乡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婚礼。十里八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,就连记者也扛着相机出现在了婚礼现场。但是,其中最特别的还属新娘和新郎。
新娘、新郎究竟何许人也,在小乡村结个婚引来这么大的排场?
原来他们是一对上世纪的跨国恋人,来自不同的国度、文化和背景,只是因为爱情所以走到了一起。他们的故事,还要从5947公里外说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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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娘叫杜拉维茨·娜佳,出生在乌克兰,成长在乌克兰,也在乌克兰遇到今生挚爱。
娜佳出生的小镇风景秀丽、土地丰饶,从她家出发,步行5分钟就可以看到蔚蓝色的大海,坐车20分钟就可以到旅游胜地敖德萨。
她从没想过,有一天她会远离那片海洋,因为爱上一个人,爱到为他离开家乡。
1995年,娜佳考上了乌克兰敖德萨食品工程学院。那里有很多来自中国的留学生。而在众多的留学生中,有一个男生很特别。他叫赵鹏。
赵鹏出生在河南新乡,成长在河南新乡,在农业发达、人情淳朴的内陆乡村长大,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。他也从没想过,有一天自己会去乌克兰留学,甚至爱上一个乌克兰人。
可是缘分就是那么奇妙,命运的齿轮悄悄转动,爱从一个眼神就开始了。一开始,娜佳和赵鹏只是同班同学。
娜佳永远记得和赵鹏的第一次见面——他害羞地看着自己,眼睛亮亮的,用还带着乡音的乌克兰语对娜佳说“你好”。娜佳也忍住笑意,尝试着用蹩脚的汉语回答了他:“你好。”
很快,两人就成了好朋友,先是一起学习,面对教授布置的头疼的小组作业,他们一起抓耳挠腮。
有时,娜佳偷偷看他,对着这个和从小到大周围所有男生都不一样的东方面孔,不由地感到好奇。不小心四目相对时,对方总是羞涩,眼神低下去,离开得比娜佳还快。
或许是一见钟情,但意识到这件事时,却已日久生情。娜佳慢慢发现赵鹏身上更多的魅力,也慢慢发现二人更多的共同兴趣和爱好,不知不觉中,他们从朋友变成了恋人。
现在回想起来,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俩故事的关键词就是“跨越”。第一次跨越是——跨越5947公里。赵鹏来到娜佳的家乡乌克兰,他们在同一所学校相遇、相知、相爱。
毕业时,赵鹏说:“和我一起回中国吧。”鬼使神差的,娜佳虽然不想离开,但是因为是他,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汤显祖在《牡丹亭》里写“梦短梦长均是梦,年来年去是何年。”如今想来,不仅是在写杜丽娘和柳梦梅,也是在写娜佳和赵鹏,更是在写天底下所有的感情。
就像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不被认可一样,一开始,二人的恋情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。
父母们都觉得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差异和障碍,担心他们要面临着很多的困难和压力,觉得他们不可能长久地在一起。
从前娜佳觉得他们顽固,可当她为人父母,却也懂得了个中道理——儿行千里母担忧。但是,当时的娜佳和赵鹏仍然怀着一派天真,坚信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。
事实上,爱的确战胜了一切,但是爱从来就不单单指爱情。从前他们觉得,是自己用真诚和努力说服了父母,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真心、感受到了自己的幸福。现在想来,除此之外,是父母用爱包容了他们的莽撞,理解了他们的选择。
这一次,黑海的风吹到了新乡,换娜佳跨越5947公里,去到赵鹏的家乡。他们在这里结婚、生子、开启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。
娜佳不在乎别人的眼光,不在乎未来的困难,她只想和赵鹏一起走过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,这无疑是一次豪赌。
娜佳不知道他乡是何种模样,不知道赵鹏的父母是否会喜欢自己,不知道那里的环境是否能包容自己,不知道两人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。
至今为止,娜佳仍然很敬佩年轻时的自己。或许,年轻人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就是勇气。这一切充满了未知,可是她义无反顾。
可是义无反顾,不代表不会紧张。算起来,娜佳第一次见到赵鹏的父母和亲戚时,可以位列她人生最紧张的时刻,没有之一。
娜佳在脑中练习过很多次打招呼的中文,预演了很多次见面的场景,甚至想好了如果遇到最差的情况应该怎么办。
但是预料之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到来。相反地,虽然能感受到他们尚存的不看好,但是他们对娜佳还是非常热情和友好。
他们给娜佳准备了丰富的饭菜,讲了很多关于赵鹏的童年趣事,拂去了她初来乍到的尴尬和无措。
梦短梦长均是梦。1998年,他们在新乡成了婚。结婚的那天和结婚后的日子像美梦一样美好。
娜佳和赵鹏创业做着外贸,收入可观,两人买了房子,有了三个孩子,孩子们聪明可爱、乖巧懂事。
就连周围不看好她们的人们也慢慢开始改观,也会笑着说“是一对幸福的夫妻和一家幸福的家庭”了。
琉璃从来易碎,好梦总是易醒。2007年,赵鹏被诊断肝癌。他们为了治病,花光了所有攒下的所有积蓄,房子都卖了,也无济于事。
同年,赵鹏医治无效、不幸去世,年仅31岁。那时候,他们最小的孩子才几个月大,尚在襁褓。
第二次跨越,他们中间横亘了生死,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。
第二次跨越全然不似第一次,它打乱了一切,也毁掉了一切。
身处异国他乡,丈夫英年早逝,孩子年纪尚小,积蓄荡然无存。面对突如其来的满地狼藉,娜佳近乎崩溃。
或者说,当时的娜佳已经崩溃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,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,不知道怎么照顾三个孩子,不知道怎么面对丈夫的父母和亲戚,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国度。她只能靠着对他的思念和对孩子的责任,一天一天地挣扎着。
“不要哭,哭对身体不好。你还有三个孩子,不能让身体不好。”
娜佳也知道母亲在关心自己,但是当时的自己完全听不进去。赵鹏死了,她为什么连哭都不能哭呢?,娜佳感觉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流尽,还给赵鹏了。
与此同时,现实的问题就摆在娜佳眼前,再也不能逃避。她还年轻,是独身一人还是改嫁他人?独在异乡,她是留在新乡,还是回到乌克兰?
回乌克兰,那里有娜佳熟悉的小镇,有她爱的、爱她的父母。留在新乡,除了丈夫的骨灰,这里于娜佳而言几乎一无所有。
就连丈夫的父亲都对娜佳说:“回到乌克兰工作也不难找,那里福利待遇也不差。留下来以后,很艰苦啊,还要挣钱养活孩子。她们老了以后,还有一个互相照应的问题。”
如果选择留在新乡,可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提醒着娜佳,赵鹏已经不在了的事实。过去太过美好,才会衬得现在愈发潦倒。
第三次跨越,娜佳要接受丧夫的事实,适应现在的生活。于是,再回到乌克兰和留在新乡两种选择中,娜佳选择了带着孩子逃到宁波。
娜佳不想回到自己的故乡,那里没有他的影子,只有她的亲友们的同情和怜悯。她也不想留在新乡,那里有他的一切,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他们的回忆。
娜佳不忍心看着他的父母和亲戚们每天为他哭泣,也不忍心看着孩子们每天问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。她只想逃离这一切,逃离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。
只有在宁波,娜佳才会觉得丈夫只是长途出差。他也许有一天还会打开家门,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拥抱自己。她也许还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,感受到他温暖的胸膛。
可赵鹏毕竟不会回来,娜佳要一个人撑起这三个孩子的家庭。她有过气、有过怨,有过恨,但是到头来拯救她的还是爱。
一开始,生活可谓是一地鸡毛。当时的娜佳还没有取得绿卡,必须每半年跑一次签证,因此并不能做长期稳定的工作。于是,娜佳在宁波做起翻译,打零工挣钱养家。
一个人,在陌生的国度,撑起一个四口之家。陌生的国度、丈夫的缺席、经济的紧张、孩子的教育、流离的身份认同,娜佳要应付各种突发的困难和麻烦。
娜佳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陀螺,转个不停,却没有方向;又觉得自己像一个木偶,被命运牵着走,却没有感觉。
娜佳还记得2008年,赵鹏死后的第一年,不到两岁的小儿子发高烧的那一夜。她要把小儿子送去医院,却又没办法保证其他两个孩子的安全。
抱着孩子站在湍急的车流面前,那一刻无助和绝望几乎把娜佳吞没。她想要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向他求救,可是又比谁都清楚,电话的忙音有多熟悉和残忍。
于是,抹一把脸上的泪水,亲亲怀里的孩子,娜佳告诉自己:不要慌,行动起来。
人总要活下去,日子总要过下去。时间久了,事情总会慢慢好转起来,人也能从痛苦中咂摸出点快乐,辛苦的日子也会变成充实的日子。
于是,每天接孩子放学回家,在回家的路上借着车牌教小孩算数,逐渐成为了娜佳新的乐趣。
而在辅导孩子们作业的同时,娜佳也一同学习着中文。每天夜晚,结束一天的繁忙,看着孩子们熟睡的可爱的脸庞,她的心中的疲惫总是会被柔软替代。
托了忙碌的福,娜佳也不会再在睡梦中哭着醒来。公婆也慢慢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,为有她这样一个媳妇而感到骄傲和幸运,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。
公婆经常给她打电话或者视频,问候她的生活和工作,关心孩子们的成长和学习。就像书里说的那样,“我们会成为我们所爱的那样,是爱成就了我们。”但个中辛苦,实在难为外人道也。他们离别的时间已要比相爱的时间还要长了。
2014年,娜佳被评选为“感动中原十大人物”。同年,在市公安局外宣以及侨办部门的帮助下,娜佳将三个孩子国籍由乌克兰改回了中国。
假如你就是娜佳,如果时光可以倒带,你还会选择和赵鹏远走高飞吗?
这一辈子用力地爱过当然很好,但是爱一个人的一部分很简单,爱一个人的全部却很难。鼓起勇气的一瞬间很简单,努力坚持的数十年却很难。可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这是娜佳的人生,这是娜佳的选择。
也许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与没有结果的事情并不兼容,因此,我们可能会很轻易地开启一段跨越5947公里的网恋,但是却很难鼓起爱的勇气、重拾爱的信心、坚持爱的毅力,但无论如何,都希望看到这里的你能拥有或者恢复这种能力。
任凭人生是幻是真,地球在或是消弭,爱这件事情,从来都是但求好事、莫问前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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